第1章

那时正值15岁的桃李年华,虽是贵为君王嫡长女和九地封君的公主,璃昙却没有什么可以取悦童心的乐子,唯独能跟这个少年勾搭在一起,他们一同住在戒备森严的宫城,白天奔跑躲藏于宫殿花园中的蒲丛,夜晚又回到装潢天差地别的居所,每日只能见面两个时辰,可这样的喧闹对于帝国继位者的短暂童年来说已经最欢快最难忘的一刻。

结束惯例的帝王学功课和太师们要求的冥想静养后,期待着能够见到那个男孩子,于是立刻急不可耐地甩开侍卫们溜出了书阁的高塔。

比自己还年幼两岁、头发匝成螺卷的半大小子恭敬地微微欠身正立在朱红色的殿门前,飞扑而出的公主像一滴水坠进湖面砸到他的身上,差点撞倒对方滚进路边的水渠中。

【璃昙…公主殿下,您又忘了穿鞋就跑出来】

看着她小脚上踩得污黑的白袜,少年惶恐地俯下身子轻拍去上面的灰土。

既是如此,怕是也免不了要被那几个负责管教公主的老太婆责骂;名叫柏舟的孩子失落又无奈地低下头,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时刻准备好的鹿皮短靴。

任性又不自知的璃昙公主整天都是这样我行我素,贪玩调皮,真是给在学宫任职的大家都来了不少麻烦,可这就是身为上位者的荣耀特权,每一个人都能毫无负担地原谅并回以宠溺的安抚。

璃昙兴致勃勃地看他为自己的小腿绑好丝带,又故意抬起春光浮现的裙角……露出在学宫地板上跪出红印的雪白膝盖。

【公主殿下…您这是——】

【嘻嘻,在老太婆们面前被罚背典籍了,跪了好久又痒又痛——小柏~帮我揉揉嘛】

公主娇滴滴地嘟起嘴唇埋怨。

【遵命,殿下有令,我不敢拒绝】

公主假装疼痛趔趄的样子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伸腿搭上他的两肩,扭捏娇作地按住裙子不让他窥见不该看的地方,却又故意留出一线缝隙暗影。

【公主……】

少年小心地把目光别开,脸蛋贴在她的小腿上,手指轻柔地按压那红肿的膝盖。

【嗯~嗯~好舒服——】

璃昙感到温暖的热流正顺着下肢向脊背升起,仰面望向刚刚还“囚禁”了自己的塔楼砖瓦。

下午的烈日直直透过张开的五指,在美丽公主的泛红面颊投下泫白光斑,眼瞳和绒毛都在莹莹发亮,她不由得用手指按了按突觉滚烫的皮肤。

【我说~小柏,今晚要不要来寝宫里和我一起沐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吧?】

【殿下…?!】

柏舟兀地抬起头,与她试探的目光相接,停下了手头的按摩:

【璃昙公主——今晚一过您就成人了…岂能再和男子共浴呢?】

【这么不愿意啊——本公主只是提一嘴】

璃昙见他如此慌张但又坚决的样子,只好假装不在意地用鞋尖搓了搓他的耳朵,【不过时间过得真快——成人了——那就是说小柏跟在我身边也已经……】

【是的,璃昙大人,我被陛下收养作您的侍童整整十有三年了】

【那么也就只差两年了啊~】

璃昙偷偷瞄了瞄他躲闪的侧脸,胸中起伏不定砰砰直跳,【柏舟——也就成人了吧】

【嗯,所以不能再恬不知耻地做着那些有伤殿下颜面清白的坏事了】

【所以说…我只是逗逗你的啊——!】

璃昙烦躁又害羞地站起来便跑走,生气地把他丢在了身后。

【公主——】

柏舟不知如何是好,木讷地看着那道撒泼逃跑的背影,只得狼狈地追了上去。

每一天几乎都是这样,她早晚都会接受男女之间的距离和差异,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赔礼”就足够挽回她的笑意了——放在以往,也许现在就应该去皇家园林里捉几只绿油油聒噪的知了虫送给她?

循着那女孩儿的暗淡脚步追到树林深处的小径旁,果然已经消气了,正鼓着脸在蓬勃参天的桐树下踮脚——发髻的顶端离自己曾经刻下的划痕还有相当于三指的夹缝,柏舟看见了她露出自满的惊喜模样。

就躲在莓丛的隐秘之处中,他默默注视着公主反复雀跃的努力。

已经不知不觉出落得亭亭玉立,面孔也逐渐脱离稚气越来越接近祭礼殿里的那些美人画像,以及她那位高居金顶的皇母。

将来还会是什么样子呢,会是儒雅仪定四海的文皇帝?还是剑指两境千军所向的武皇帝呢,真叫人不禁浮想联翩……

可惜这个名字就意味着漂泊不定的孩子肯定是再看不到了——作为那位曾威名远扬叱咤疆场的将军的唯一儿子,比起永远跟在未来皇帝的身边随侍,显然还有更加珍贵的利用价值。

【柏舟,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略显冰凉的指腹突然按在后颈上,将他吓得几乎跳起来,接着又连忙捂住了嘴。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看得入迷忘记了时间,公主早就已经消失,怕是早就先到宫城门那边去等他了——约好的要去集市赏戏,最后一次他可不能再无故失信了。

【宫相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身后站着目视较为纤瘦的端庄女子,斜挂的刘海遮住右侧的眉眼,发梢在两肩自然垂落,白色鎏金镶边的官服将胸前一抹平川,毫无胭脂痕迹的脸上只有朴素的关切。

那是帝国当朝天子的庶女,将将年满担任宫相随侍皇帝左右的准首辅大臣,无疑是经略才智令所有皇族女子都羡慕的天才,对于孩童柏舟来说还有另一重身份——自婴儿睁眼的第一天他便被安排和这位在一众皇女中寂寂无闻的公主共生,住着同样的寝宫、受养于同样的奶娘、受教于同样的导学太师,既是如此,这更甚于姐弟的亲密关系如今也要被敌国的侵犯撕碎了。

【陛下派姐姐来找你——西帝国的司仪们已经把服饰和随婚聘礼都带到皇都了】

伣鸢难掩羞愧地向相比自己来说还很年幼的柏舟弯腰致歉,【对不起,本来答应过你要多拖一阵子的……那位女皇点名要与你通婚】

【这不是伣鸢姐的错,要您去跟陛下和西帝国的使臣对峙本身就太过勉强了…】

他看着蔓延消失在树林深处的脚印,扭头叹息,【只是看来没有机会直接告诉公主殿下了】

【什么?你还没跟她说吗?】

伣鸢惊讶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手指不安地拂动着:

【唉…这也是好事,以璃昙殿下的性格,肯定会大闹一番——非要等一切都成定局她也才能死心接受】

【说得对——但也正因为您了解她……】

柏舟将脖子上的吊坠摘下握在手中,抱住了照顾自己多年的“姐姐”,脸埋在满是清甜熏香的袍中,似乎是在哭泣般地喃喃:

【以后就只有姐姐作为亲信陪在璃昙殿下身边,请您好好辅佐她吧,拜托了…千万不要再走旧路】

【道理不用小柏来教我——倒是你…你要怎么办,永远留在西边做她们的…她们的…】

【那也认了——为了殿下和她将来要统御的帝国,能用这么简单的方法争取到和平的喘息,不反而是求之不得吗】

【真是懂事的孩子…不知不觉这份觉悟已经成长到让姐姐们也望而却步了啊】

伣鸢抬起袖子遮住眼泪,把他小小的身躯搂得更紧,【既然已经决定好,那就跟我去宫殿吧——虽然是被逼无奈,怎么说也是一生一次的出婚,久违的让姐姐也帮你打扮一下吧?】

少年柏舟没有回答,撇下等待他的少女,没有告别便跟在伣鸢身后轻踩着破碎的树叶离开了……走入了无法脱身的陷阱,始终未能意料到等着自己的是何种既定的命运。

至于后知后觉的公主殿下——璃昙,她还在自顾自地四处闲逛缓释那份不敢再与之对视的娇羞,烦恼着等他片刻之后主动追上来时应该如何推脱解释自己差点没有藏住的怀春。

可直到日暮西山还未见到那道身影,她才大失所望地独自一人从外街跑回了宫城,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和欢喜庆贺的布衣百姓们拥挤相撞,一同惊愕地仰视那拖着金色尾迹的迎亲队伍——骑着高头大马举着西帝国凰旗的重骑和目光轻蔑的甲士,最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运送礼品的马车队。

作为皇室贵胄她却完全没听说过最近有什么姻亲联谊,况且西帝国向来与这边的东帝国水火不容,上一次大打出手生灵涂炭还只是发生在短短十三年前,怎么可能就傍上亲家了?

停下手头活计的小民们纷纷议论着所谓“那位将军的遗孤远嫁合亲”的轶事,感慨东帝国的江河日下和被兵临城下的屈辱,一边赞誉皇帝懂得退让的明智,一边向只是耀武扬威而没有使军纪涣散的那些女骑士们投递敬意,唯一掩盖不住的是眼里对那些财宝的羡艳之色。

隐约之中这颗心脏终于有了些许不安和焦躁,在她所熟知的那近百个大小人物中,似乎也就只有一个“将军的遗子”了。

璃昙再顾不上什么游街赏灯了,在落日将至的热闹街巷之中,在本应是自己的生辰吉日,她扭头便朝着对自己来说宛如牢笼的宫城奔去,跟在西帝国大排长龙的迎亲队伍尾后鬼鬼祟祟地张望着。

这支气势凌人的大军大摇大摆地在禁卫军的注视下钻进几百年来也从未被敌军攻破过的城门,她们一路走过皇帝与群臣治政议事的主殿,走过璃昙平日里最喜爱在其间玩耍的遍是假山的园林,走过宫廷侍女和大臣家眷们居住的排排琉璃瓦装檐的侧房。

最后终于在歌舞升平的,飨乐不断的祭殿前止住了行军般的阵仗。

为首的西帝国女将翻身下马,眼含锋芒地只是看了一眼前方似乎正有许多人聚会欢乐的圆顶大殿,立刻屈身跪地,带着自己的人全都恭敬地候在殿外的广场上。

久居深宫的璃昙也被这副阵仗给吓坏了,眼下走正门看来是行不通了,所幸她对皇宫还算熟悉,悄悄绕了个远路就轻松接近了祭殿的后门,面对这位未来的皇帝,当今的嫡公主,不至于有眼无珠的禁军守卫们象征性地拦下了她。

【璃昙殿下,您总算来了,宫相大人要臣在这儿候等多时了——】

【你不是母皇的侍卫长么,怎么跑到这平时空无一人的祭殿来了】

璃昙上气不接下气地按着胸口,打量眼熟的面孔,【还有呢,外面那么多西帝国的兵士,百姓也是流言四起,怎么回事,禁军叛乱了么?!】

【还求您不要着急,陛下和伣鸢大人就在里面,臣也只是奉命护驾而已】

宫廷侍卫长站到门的正中央,展开女子的双臂拦住了正要闯进去的公主,【现在还不能进去……殿下还什么也不知道…只要给点时间让臣解释……】

【居然要阻拦我,那正好了,本公主刚才在城外听了许多流言,身为皇宫侍卫长和禁军首领的你难道一丁点儿也不该负责么?】

她冷眉铁面厉声斥责,揪住比自己高了好几寸的女人的脖子,打算以储君的身份好好地发泄一通。

【我要跟您讲的就是这个——殿下,那并非什么无端的流言】

不卑不亢的侍卫长握住她的手腕,轻轻解开扼喉的手指,【西帝国跟我们打仗了,就在上个月她们的大军跨过界河,据小臣所知最后的探报是——我军在<首铭山>大败,边军一路溃退了两百多里……】

【什么…溃退——洛州军和岐州军呢——怎么没有去抵挡敌兵?!】

璃昙两眼一白,昏昏沉沉地没踩稳差点栽倒在台阶上,【难道说被……】

那两支由已离世的前任大将军 辛曦 亲率组建的常备军,作为东帝国仅剩但也绝对无敌天下的主力,倘若连她们镇守的防线也被冲散,那局势用“亡国”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更早的时候北境蛮族各部落南下劫掠,陛下把两支军都派去镇压戍边了】

【既然如此,是叫西帝国的杂碎走狗运给挑了个好日子么…】

璃昙擦去额头的汗珠,稍微平复了气息,【竟然这般赶巧,恐怕北境那些野人大举侵犯也不是什么意外啊……】

【小臣也这样觉得,但是如今离得最近的岐州军相距皇都也有足足半个月的脚程,路途遥远,劳师远征又千里折返回来,西帝国预谋已久,兵精粮足,又有许多地方豪族暗中支持——这个样子,即便真的再在天子脚下打一仗决战,我们也未必能赢……】

【所以,母皇她就屈服投降了么!】

璃昙恶狠狠握拳砸在金漆的廊柱上,眉头紧锁磨牙吮血,【放任帝国的骑兵闯进这里耀武扬威!?】

【陛下也是忧心憔悴,才叫我们都别告诉您,为了不再横生涂炭,已经决心暂且与她们议和了】

侍卫长按住腰间的长佩和玉珏,朝四周仔细地张望,随后凑在公主的耳边,【要向西边割让<少梁>、<辅氏>、<临晋>还有另外六座城池,整个西境四州都让她们占了去,还有……】

她突然打住了嘴,眼帘低垂着干咽气。

【还有…还有何事?你说啊——她们还要什么——?!】

公主其实多少也预感到了什么,却把无能为力的怒气撒到这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就…就是殿下在城里听到的那些流言……西帝国的摄政王要我们把辛曦将军的公子柏舟嫁给她们的皇帝,那支军队就是她率领要来把那孩子接走的,陛下她…您的母亲已经允诺了这桩和亲】

【柏舟…】

【殿下——?!殿下?!】

侍卫长眼疾手快将险些昏死过去的璃昙,伸手在她胸口按压着,【这种时候不能被击倒啊……!陛下和宫相大人都还在里面等着您,与西帝国摄政王的议和宴席上不能没有您这个储君的担当,不能让帝国再出丑了,现在要赶紧打扮再换上朝服……】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要去找柏舟,带他逃走——离开这个遍地是懦夫和叛徒的朝廷…怎么能把他送去和亲…我才不会承认!!】

璃昙不顾搀扶,粗重地推开她再次站了起来,眼角带泪气冲冲的样子。

放在平时,这样横冲直撞的璃昙殿下根本没人敢拦,但这次侍卫长还是在职责和前途二者之间选对了,她箭步一迈扯住对方的袖子,面对似乎要扑上来将自己撕碎的母兽的瞪眼,平淡地张嘴了……

【公子柏舟此刻也正在祭殿里面——不管殿下您是要逃走还是争斗,都只有进去这一条路可选】

冰冷冷的语调不像是在劝告,而是为他们那似乎注定的悲惨命运嗟叹着。

公主的断袖正随着傍晚的凉风飞越屋檐,她孤零零颤抖的身子虽然还是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扭曲声响,但好歹冷静了下来。

宫廷侍从们早就等候多时了,在入门的长廊前支起屏风,为面色铁青的璃昙换上金鳞闪闪的霞帔和礼衣,给她绑好了紧束的腰带,挂上流苏点缀的佩带,整个人看上去周整庄严,终于是有了几分未来王者的气概。

隔着重重门扉,她跟在领头的司仪身后亦步亦趋,宫铃的叮当闷响逐渐可以听见了,在素衣的仆从们的簇拥下,耻辱宴会上不可缺位的东帝国嗣公主姗姗来迟。

高台漆案前的是东帝国享有明君之赞誉的天子,跪坐的鎏金御座之下位列着一众肱骨之臣,九旒冕下面容如冰封古井,瞧不见一丝怯弱,威严依旧不可侵犯,唯有攥紧玉牌的指节泛白——那正是少女的母亲,看似刚强实则糊涂昏庸的皇母。

眼见妹妹脸色如此糟糕,站在角落连用餐的桌子案台也没能分得一张的伣鸢小步挪动,从背后撑住了她脆生生的摇杆,向在场的所有人含笑打趣:

【看看你,又差点贪玩误了国事,真还是个孩子啊——快快落座,诸位都在等你啊】

璃昙抬眼看着竭力递出眼色的姐姐,发青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被裹挟着坐在了东侧的主席,与西面的敌军首领——那个身披玄色裙袍胸前还护着银甲士的嚣张女人,目光下移……脊背顿时一阵火烧的灼痛席卷而上,身子僵在原处不站不立地凝固了【唷~贵客总消久等啊——公主璃昙殿下】

女人猎猎长发全都压在鹰冠之下,举起酒爵遥向与之怒目对视的少女高喝。

这目无礼数的,便是这些日子里率军拔城百余、掠地千里的西帝国大将,其前任女皇胞妹、现女皇姨母的摄政王 佰玥 ,而她手中锁链捆住的那纤弱白净的脖颈,通红发紫,真的还是属于一个活人么?

【小…小柏…?】

璃昙向那被像尸偶一样抱在女人怀里、嘴中含着铁条衣衫不整的玩物无意识地喃喃唤了一声,最后在皇帝和重臣们的紧张凝视下也没挤出任何话来。

今早还神采奕奕满溢欣喜的双眼已经完全成了空洞的夜空,再也汇聚不起什么能够回应她的亮光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要去把他抢回来,即便面对佰玥身边那些杀气腾腾的甲士护卫也没有丝毫犹豫,一只腿几乎跨了出去……直到被另一只艰难发力的手掌按住了背,跪坐在右后方是唯一在此等境地下还能理解璃昙的姐姐——正因如此才要由她来控制行将失去理智的公主,伣鸢一袭白袍如丧服,保持着垂首的姿态让斜切的额发彻底掩住右眼。

于是,不得已的,璃昙像折断的麦草那样弯下腰,对帝国的主将致以敬意,拱手奉礼。

这份屈服让包括母亲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佰玥也似乎对这个尚且幼稚的小女孩儿生出几分兴趣,乐师们吹奏敲打着舒缓清脆的宫廷颂乐,别离的宴会竟是以这种方式开场,东帝国这边的文臣们都摆出欣喜送亲的样子开怀畅饮……对面的西帝国大将和她的那些副将军师们则是更加真诚袒露:

一举洗刷前朝屈辱,踏马天街的胜利者们无疑是在敌国为自己举办的庆功宴上无拘无束,欣赏被践踏自尊的那一张张苦涩的假笑脸,没有比这更加叫她们高兴的了。

可唯独怀里抱着人偶的佰玥掌中冒出细汗少女死气沉沉的双眼总让她有些脊背发凉,17岁便开始随军驰骋沙场的她不敢吹嘘无所畏惧,至少也是见多了血流成河的惨状,在面对一个孩子的仇恨时却本能地想要退让……

身为胜者明明应该更加游刃有余才对不是么,恼羞成怒的将军胸中无法压抑顿时燃起残暴的业火,但在议和的宴会上又不好发作——只得握紧拳头像警戒一头野兽似地把目光顶了回去。

【啧…看来这么恨我…】

烦恼得隐隐头痛的女人将细发撩至耳后似乎情报出了些问题…自己手上的俘虏对于那位公主来说比想象中的还要珍重得多——极致的恶念油然而生,绝佳的报复手段不就近在眼前吗?

在这对姐妹眼角崩裂的注视下,肆意无礼的手指伸进多年来一直都待在她们身边的这位少年的隐秘之处,引得一阵被衔铁塞住的口中一阵痛苦羞愤的呜呜咒骂。

【作为西帝国的特使,本王谨代表帝国皇帝 佰芊大人,由衷感谢贵国天子将 已故将军辛曦的孩子远嫁到西方,如你们所愿,两家修好,再无干戈,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不过就本将军自己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佰玥手执盛满美酒的瓷瓶,龇牙咧嘴看着对面那紧缩因极怒而狂抖的身躯越发满足自在,【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辛曦将军倘若还活着的话此刻会作何感想呢,当年领兵杀进我们都城后享尽凯旋荣耀的那名神将是否曾料到过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信任的女人们为求一时安宁把她唯一的血裔送上我们陛下的龙床上呢~】

【敬你们——东帝国的天子,和她明事理的下一代们】

她高举金樽,锋芒直指握拳紧绷却又不敢有所动作的璃昙,【不好好享受此间和平怎么行?用这不到20岁的孩子的自由就能换回往后几十年的安逸,想必对你们来说十分值当了吧?】

大臣们都自觉地低垂视线,将头微微倾侧,这是耻辱至极的一刻,侵略的胜利者数落着文官和皇帝的软弱,桀骜张扬地揉捏怀中已然臣服的贡品。

【把头抬起来……她就想看你这样】

在姐姐的刺激下,璃昙的耳边终于听见了逐渐清晰的声音——那是敌国将领们不加掩饰的讥笑和佰玥完全看破其心思的恶毒试探。

【说起来,柏舟公子先前是一直跟伣鸢公主殿下住在一起的吧,听人说您一直对这孩子疼爱有加细心照看,那么也就是如同生母的角色吧?既然其已无父无母,这杯酒理当敬与您,请连带它收下我国的聘礼,此行也算圆满,明媒正娶,你情我愿】

与妹妹不同,伣鸢年长三岁,又是深得百官称赞的宫相内大臣,虽然有过一瞬间的刺痛和冲动,最后还是冷静了下来,从容不迫以恬淡释然的微笑应对着。

【佰玥将军和贵国天子的美意,伣鸢怎能痛心相拒——请…】

伣鸢把手按在妹妹璃昙的大腿上,隔着轻纱猛掐细软的皮肤,空出来的一只手则抬起桌上空空如也的银樽向全然沉浸在折磨公主乐趣中的女人回敬。

【呵~宫相尽可宽心,待柏舟公子与我们的陛下完婚,可就是西帝国的王后了,更是本王的侄女婿,为了能诞下下一代君嗣,自然是要当作一家人来照顾的啊~嘻嘻~每一处都会仔细照看的❤】

言罢,佰玥解开紧贴胸前的皮甲和生丝衬垫,珠玉底色透红的肌肤将柏舟的后脑勺松软包裹,接着将温热的酒杯从他遍布汗珠的额头上——在戏谑得意的逗弄中微微倾斜,让烈酒顺着他挺拔的鼻梁和鼓动的脖颈流下。

【呀——对不起,公子,你作为男人着实赏心悦目,让本王的手发抖了,美酒流进衣服里的话会着凉的,我来帮你~】

佰玥直接了当地吻住他那不显眼的上下滑动的喉结,拦住了滚滚的醇香,【啊……不小心染上气味了~❤】

璃昙学着身边姐姐的姿态恭敬举起酒樽,听见前方的阵阵喘息使本就不安晃动的酒水洒了出来;

【没关系的,那种反应…应该只是被灌了媚药】

伣鸢低垂眼帘,用安抚的语气朝身边仍在发抖的女孩劝慰。

因为答应了母皇一定要控制住局面,一直在试图帮助性格直率又时常任性的妹妹熬过这一关,可伣鸢一偏头便知道自己的一切担心都只是杞人忧天。

虽然同样是个孩子,眼睛里却只看见不属于这个年龄令人胆寒的狠厉。

她的整张脸都藏在袖子和行礼的手掌后,一滴都没有喝下,却已经咬破了自己紧贴杯沿的嘴唇,不知不觉鲜血将杯中的酒水染得浑浊暗红。

每一个东帝国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使得少年逐渐高调的呻吟如同刺耳的弦乐,对于她们来说比起国破降敌的屈辱,更羞愧的是面对即将被霸占的将军遗子,竟然也被少年皮肉见扩散而出的迷香勾起了丝丝欲火。

璃昙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人的嘴唇被侵占涂抹的画面失去了真实感,却不能像噩梦一样从相较于痛苦和屈辱,更多的是困惑:明明只是幻想能永远在宫墙中浑浑噩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什么话都还没有说出口,两小无猜令其暗然心动的青梅竹马就被不认识的高大女人们掳走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这一切,即便那个对自己向来溺爱的母亲也只是咬牙低着头,同袍的姐妹们能做的也只有毫无意义的安慰。

平静且绝对安逸的二人世界连同金瓯被打破的一瞬间,每一卷都遍斥哀嚎和惨叫的历史才终于向她敞开了真面目,没有人能在这股浪潮中脱身中,尤其对一个垂危帝国的继承人来说……

嫡公主 璃昙的及笄之年,本该是最芬芳少女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之一,她孤身一人趴在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宫城城墙上,听着厚实的砖墙后那些交错繁杂的马蹄车轮声。

萎靡不振的旧皇一朝终于在西帝国重骑兵的冲锋下垮塌了,皇都的百姓和权贵盛装出行,目送喜庆出嫁送行的队伍,整座城阙都陷入了劫后余生的狂欢,好似真的促成了一桩金玉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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