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衣破阵逆苍穹

那场大战之后,谢长风便彻底从青山宗的大殿消失了。他谢绝了所有门派掌门的庆贺,将宗门大印扔在桌上,把自己关进了后山的禁地,整日除了酒,什么也不碰。

偌大的青山宗,此时只能靠苏莲衣一人勉力支撑。

这日午后,苏莲衣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师兄的寝殿整理公文。房间里冷冷清清,弥漫着一股久未住人的霉味和淡淡的檀香。她在清扫床底时,扫帚碰到了一块硬物,发出一声闷响。

是一个被推到角落最深处、积满了厚厚灰尘的樟木箱子。

“这是……”

苏莲衣有些疑惑。师兄生活向来简朴,除了佩剑和酒壶身无长物,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东西?

她费力地将箱子拖出来,拂去上面的蛛网和灰尘。并没有上锁,扣环已经有些生锈了。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箱盖被缓缓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泛黄的古籍——《青山决》。这是历代只有宗主才能修炼的最高秘法,也是谢长风这几年参悟的心血结晶。旁边放着的,正是那枚代表着武林至尊权力的青山宗主扳指。

而在这些至宝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起,显然写下已有年头。

苏莲衣颤抖着手拆开信封,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三年前,也就是那个毁了一切的中秋赏月宴之前,师兄写下的:

“莲衣亲启:

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成功说服武林各派接纳流霜,为她正名。我也终于可以卸下这身沉重的宗主长袍,带她去兑现那大漠孤烟的承诺了。

师妹,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偏心,也知道你对掌门之位并无野心,但放眼宗门,唯有你心细如发,能守住这份基业。这本秘籍是我为你改良过的,足以助你功力大增,在江湖立足。

莫要怪流霜,她虽是魔教中人,却有着比谁都干净的心。也莫要怪师兄狠心抛下你,待我与流霜在红尘客栈安顿下来,随时扫榻相迎。届时,你不再是必须要懂事的副掌门,依然是我最疼爱的小师妹。

望珍重,勿念。—— 师兄 长风留。”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信纸上,晕开了“珍重”二字。

苏莲衣捂着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原来……原来早在三年前,在他权势最盛的时候,他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从未贪恋过这高高在上的位置,他想要的,不过是给殷流霜一个家,给宗门一个交代,给她苏莲衣铺好后路。

他什么都安排好了,甚至连她的感受都照顾得细致入微。

可是,这一切,都被那晚自己那几句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恶毒言语,还有那场由此引发的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是我……是我毁了这一切……”

苏莲衣颤抖着手,继续翻动箱子。在信件的下方,那是两抹刺痛人眼的鲜红。

她将那东西捧出来,那是两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婚服。

那是用千金难求的蜀锦制成的,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针脚细密,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那套女款的凤冠霞帔,尺寸正是殷流霜的身材,连那双红色的绣花鞋,都是按照流霜喜欢的样式定制的。

那是谢长风偷偷准备的惊喜。他本想在那个中秋宴会后,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亲手为那个姑娘穿上的。

如血般鲜艳的红色,此刻在阴暗的房间里显得如此讽刺,又如此凄凉。

苏莲衣抱着那件原本属于殷流霜的嫁衣,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那张被面纱遮住毁容的脸。

这三年来,她一直活在自怨自艾中。她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是因为流霜的失控才毁了容,才失去了爱师兄的资格。她以为自己只要默默赎罪,替师兄守好宗门就够了。

直到这一刻,看着这箱尘封的“幸福”,她才如遭雷击般清醒过来。

哪有什么受害者?

真正的加害者,一直都是那个心胸狭隘的自己!

这三年,师兄每一次对她说“没关系,不怪你”的时候,心里该是在滴血吧?他是在忍着怎样的剧痛,一边埋葬自己的爱情,一边还要反过来安慰这个毁了他一生的师妹?

“苏莲衣啊苏莲衣……你究竟做了什么孽……”

她死死抓着那件嫁衣,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比脸上烧伤的疤痕还要痛上一万倍。

“不能就这样结束……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你错了。”

她猛地擦干眼泪,将那封信和婚服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然后抱起这沉甸甸的箱子,眼神从迷茫转为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冲出了房间,顶着漫天的风雪,向着后山狂奔而去。

青山宗后山,思过崖。

这里是当年谢长风年少顽劣被罚面壁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一座活死人的坟墓。

数不清的空酒坛堆成了一座小山,有些滚落到了悬崖边,摇摇欲坠。凛冽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着刮过崖壁,却吹不散那浓烈刺鼻的酒臭味。

谢长风瘫坐在雪地里,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衫。那件象征着武林至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紫金长袍,被他像破抹布一样随意扔在泥泞里,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华贵。

他满脸胡渣,双眼浑浊无神,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酒坛。

自从那天回来后,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喝。喝醉了就睡,梦里全是流霜满身是血倒在他怀里的样子;醒了就继续喝,试图用酒精麻痹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在等。

等十五天后的那个日子,等那个死讯传来,然后……他或许也会在这风雪中随之而去,去黄泉路上追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爱人。

“师兄。”

一道身影挡住了漫天的风雪。

苏莲衣站在他面前,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木箱。她那半张毁容的脸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但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决绝。

谢长风费力地抬起眼皮,看清来人后,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醉笑,举起手中的酒坛晃了晃:

“是莲衣啊……来,陪师兄喝一杯?这可是百年陈酿……以后……以后怕是喝不到了……”

“啪!”

苏莲衣猛地挥手,狠狠打翻了他递过来的酒坛。

瓷片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刺耳惊心。酒液洒了一地,融化了洁白的积雪,像极了那个夜晚流淌的鲜血。

“喝?你就打算一直喝到她死吗?!”

苏莲衣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却尖锐,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

“谢长风,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这副烂泥一样的德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山宗首席吗?你还是那个在红尘客栈发誓,说要护她一世的大侠吗?!”

谢长风愣住了,随即痛苦地抱着头,手指死死扣进乱发中:“那我能怎么办……莲衣,那是全天下的意志……如今的宗门只剩空壳,我若是此时去救那个‘魔教妖女’,青山宗就会彻底成为众矢之的,师父留下的百年基业就毁在我手里了……”

“去他妈的基业!”

一向温婉守礼、说话轻声细语的苏莲衣,竟然爆了粗口。

她猛地将怀中那个沉重的樟木箱子重重砸在雪地上,“哗啦”一声,箱盖摔开。

一件鲜红如火的凤冠霞帔,连同那封泛黄的信,在寒风中滚落出来,显得如此刺眼。

苏莲衣蹲下身,一把揪住谢长风的衣领,逼视着他浑浊的眼睛,声音因为极度的悔恨而颤抖:

“谢长风!你睁开眼看看!看看这些是什么!”

“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苏莲衣泪如雨下,指着那封信嘶吼道,“我在你床底的箱子里看到了这封信!原来早在三年前……早在那个该死的中秋夜之前,你就已经要把宗主之位传给我了!你就已经为宗门铺好了一切后路,准备带流霜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了!”

她松开手,跪在雪地里,捧起那件并没有机会送出去的嫁衣,哭得肝肠寸断:

“是我……是我蠢!是我瞎了眼!我一直以为是你贪恋权位,一直以为是你被那妖女迷了心智……其实是你一直在负重前行,而我这个心胸狭隘的师妹,却因为那点可笑的嫉妒,亲手烧毁了你们的婚礼,烧毁了你给我的铺垫!”

“师兄,你嘴上说‘没关系’,可这三年,你心里该有多恨我啊……”

谢长风看着雪地里那抹刺目的红,看着那封熟悉的信,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深夜在灯下端详嫁衣的欣喜、他写下退位书时的释然、还有那一夜大火后心如死灰的绝望。

“现在……还有三天。”

苏莲衣猛地擦干眼泪,脸上露出一抹凄美而决绝的笑容。她站起身,挡住了漫天的风雪:

“师兄,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是我们对不起你,是这狗屁世道对不起你。这些年,宗门像吸血鬼一样吸干了你的血,用所谓的道义绑架了你的自由,让你和最爱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天涯。”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去把那个傻女人带回来!”

“可是宗门……”谢长风还在迟疑。

“宗门的烂摊子,交给我!”

苏莲衣挺直了脊梁,虽然半张脸毁容狰狞,但此刻的气势却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反正我毁了容,这辈子也没人要了,也嫁不出去了。就让我这个罪人,守着这堆破烂,用余生来赎罪吧。”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恳求地喊道:

“师兄……求你了,别让自己后悔!别让那个女人死都闭不上眼!”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谢长风混沌已久的灵台。

那个承诺。

那个多年前,在大漠深处,在红尘客栈,当着云齐山的面许下的誓言。

——“若正道不容,我便反出正道。若天下不容,我便杀尽天下!”

谢长风眼中的浑浊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团重新燃烧起来的、比三昧真火还要炽热的火焰。

他缓缓站起身,捡起地上的那件嫁衣,珍重地拍去上面的雪花,重新叠好放回箱子。

然后,他对着苏莲衣,深深一拜:

“师妹……多谢。”

“也……对不起。”

苏莲衣背过身去,挥了挥手,泪水早已决堤,声音哽咽:

“快滚吧。别让我看见你……我会嫉妒的。”

谢长风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进了身后的山洞。

一炷香后,他走了出来。

胡须剃得干干净净,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凌乱的长发被高高束起,用一根枯木簪固定。

他没有穿那件象征着权力的紫金宗主袍,而是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甚至还有些磨损的青色布衣。

那是十几年前,他第一次下山历练,在那个风沙漫天的大漠客栈,初遇那个偷吃包子的红发少女时,穿的衣服。

他提起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斩业”剑,剑身震颤,发出一声渴望饮血的龙吟。

他最后深情地看了一眼青山宗的山门,仿佛在与这半生的枷锁诀别。

没有回头,没有犹豫。

那道青色的身影大步流星,义无反顾地走入了漫天风雪之中,走向那个凶多吉少的刑场。

那个唯唯诺诺、顾全大局的谢盟主死了。

那个轻狂傲世、敢爱敢恨的谢长风,回来了。

洛阳城外,这里临时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焚魔坛”。

数万名武林人士围在四周,人声鼎沸,喊杀声震天。

高高的祭坛中央,立着一根巨大的铜柱。

殷流霜被粗大的锁链捆绑在上面。她那一身红衣早已破烂不堪,身上满是伤痕。寒风吹乱了她的红发,她低垂着头,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丹田已碎,武功全失,如今只是个待宰的羔羊。

“时辰已到!行刑!”

随着长老一声令下,几名弟子举着火把走上前,点燃了堆在铜柱下的柴火。

“噼啪……”

火焰升腾而起,热浪扑面而来。

殷流霜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喊。她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早就死了。

那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终究还是选择了他的正道。

“永别了,谢大哥……”

“如果有来世……我不想做圣女了,我想做个普通人,早点遇见你……”

就在火舌即将舔舐到她裙摆的那一刻。

“我看谁敢动她!!!”

一声长啸,如龙吟虎啸,从天边滚滚而来。

这声音蕴含着雄浑无匹的内力,震得在场数万人耳膜生疼,手中的兵器都嗡嗡作响。

众人惊骇抬头。

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一颗陨石,直接砸进了祭坛中央!

“轰——!”

强大的气浪瞬间将那堆燃烧的柴火震得四散飞溅,几名行刑的弟子直接被震飞了出去。

烟尘散去。

一个身穿青布长衫、背负长剑的男子,巍然立于铜柱之前。

他没有穿宗主服,也没有带随从。

就像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游侠,单枪匹马,挡在了全世界的对立面。

殷流霜猛地睁开眼。

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看着那件熟悉的青衫。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回到了八年前的大漠,回到了他们初见的那一刻。

“……谢……谢大哥?”

她的声音颤抖,眼泪瞬间决堤,“你……你来做什么?你是盟主啊……你疯了吗?”

谢长风转过身。

看着被锁链捆绑的爱人,看着她满身的伤痕。他的心痛得在滴血,眼眶瞬间红透。

“锵!”

斩业剑挥出,削铁如泥,瞬间斩断了那些困住她的锁链。

殷流霜无力地倒下,被他一把稳稳接住,紧紧抱在怀里。

“我是疯了。”

谢长风紧紧抱着她,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我疯了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我疯了才会为了那些虚名放弃你。”

“傻瓜……”

殷流霜靠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你现在来有什么用?你会死的……那是全天下的高手啊……”

“那又如何?”

谢长风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无畏:

“还记得吗?我说过,为了和你在一起,与全天下为敌也不怕。”

“以前我食言了。但这一次……我来兑现诺言了。”

……

“谢长风!!”

高台之上,几位正道长老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是魔教妖女!你是正道盟主!你当众劫法场,你是要背叛正道吗?!”

谢长风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一手搂着殷流霜的腰,一手持剑,冷冷地环视着四周那密密麻麻的武林人士。

“盟主?”

他冷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悲凉:

“你们口口声声正道大义,可你们脚下踩着多少无辜者的尸骨?你们为了利益,屠杀平民,挑起战争,这和魔教有什么区别?”

“这个盟主,老子早就不想当了!”

他将手中的盟主令牌掏出来,随手扔进了还在燃烧的火堆里。

“今日,我不是什么谢盟主。”

“我只是殷流霜的男人。”

“我要带她走。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最后那句话,杀气冲天。

在场数万人,竟被他一人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反了!反了!”

长老气急败坏地怒吼,“给我上!拦住他!这对狗男女,一个也不许放过!杀无赦!!”

“杀——!!”

无数飞剑、暗器、法术光芒,如暴雨般向着祭坛中央倾泻而下。

“流霜,抓紧我。”

谢长风将殷流霜背在背上,扯下衣带,将她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

“我们回家。”

“嗯。”殷流霜伏在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死也死在一起。”

这一战,惨烈至极。

谢长风背着殷流霜,就像是一叶扁舟冲进了惊涛骇浪之中。

“滚开!!”

斩业剑挥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光幕。

谢长风已经不再保留,每一剑挥出,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纯阳真气燃烧到了极致,他在人群中冲杀,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衫,也染红了殷流霜的红裙。

“嗖嗖嗖——”

正道弟子的飞剑如蝗虫般袭来。

谢长风为了保护背上的流霜,根本无法完全躲避。

“噗!噗!”

几把利剑刺入了他的肩膀、大腿、后背。

鲜血喷涌而出。

“谢大哥!放手啊!”

殷流霜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她的衣服,哭喊道,“你放下我吧!带着我你走不掉的!你会死的!!”

“闭嘴!”

谢长风咬着牙,嘴角溢出血沫,却依然寸步不让。

“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指头!”

他像一头不知疼痛的疯虎。

身上插着断箭,伤口流着血,内力几近枯竭。

但他依然在跑,在杀,在向前。

因为他知道,背上背着的,是他的全世界。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道吗?!”

谢长风一边挥剑,一边怒吼,“连一对相爱的人都容不下!你们修的是什么道?!”

这一声怒吼,震慑了无数年轻弟子的心。

他们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却始终死死护着背上女子的男人,手中的剑犹豫了。

终于。

在砍翻了最后一个挡路的长老后,谢长风背着殷流霜,冲出了重围。

风雪越来越大了,像是在为这悲凉的江湖唱最后一支挽歌,西域的群山将两个渺小的身影吞没在无尽的苍茫之中。

“呼……呼……”

殷流霜每走一步,喉咙里都泛起一股血腥味。

她的丹田已碎,经脉寸断,此刻完全是凭着一股“带他活下去”的执念在硬撑。而伏在她背上的谢长风,此时早已陷入了深度昏迷。那身被鲜血浸透的青衫,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夜里,已经冻成了坚硬的铠甲,磨得她后背血肉模糊。

“谢大哥……别睡……求你别睡……”

殷流霜一边踉跄前行,一边不停地在他耳边呢喃,滚烫的眼泪掉进雪地里,瞬间结成了冰珠。

“我们逃出来了……前面就是大路了……我们回客栈……你说过要给我做大漠最好的抄手的……”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

身后的风声中,隐隐传来了密集破空声。那些所谓的正道联盟高手,像是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紧咬不放,越来越近。

“跑不动了……”

殷流霜脚下一滑,两个人重重地摔在雪地里。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变成了紫青色。她看着身边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谢长风,绝望地抱紧了他,将脸贴在他冰凉的胸口。

“对不起……谢大哥……我好像……真的带不走你了……”

就在这时。

前方的松林尽头,风雪忽然静止了一瞬。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候了很久。她手中握着一把散发着寒气的长剑,衣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挡住了唯一的生路。

殷流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是苏莲衣。

青山宗现在的代掌门,也是当年那场惨剧的受害者。

“我就知道,师兄一定会走这条小路。”

苏莲衣缓缓转过身。

寒风吹起她脸上的面纱,露出了那半张布满狰狞烧伤疤痕的脸。曾经那个娇俏爱笑的小师妹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满身死寂、背负着沉重枷锁的女人。

殷流霜看着她手中的剑,又看了看怀里奄奄一息的谢长风。

她没有拔剑,因为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连苏莲衣的一招都接不住。

“噗通。”

一声沉闷的声响。

曾经不可一世的魔教教主,那个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也高昂着头颅的红衣修罗,在这一刻,没有任何犹豫地跪在了雪地里。

“苏……苏姐姐……”

殷流霜跪行着向前几步,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冻土上,磕得鲜血直流,染红了白雪: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知廉耻勾引了他,是我害了青山宗,是我让你变成了这样……你是正道魁首,你要杀便杀我!把你受的苦,十倍百倍地还给我!”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与血污,那双曾经妖冶的紫眸中此刻只剩下卑微的祈求:

“求求你……看在同门一场的情分上,能不能放过他?”

“他已经不是盟主了,他也废了……他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了。你拿我的人头去邀功,去平息众怒……只要让他活着……求你了……”

苏莲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情敌,像条狗一样跪在自己脚下,只为了给师兄求一条生路。

又看着那个昏迷中依然死死抓着殷流霜衣角不肯松手的师兄。

“呵呵……”

苏莲衣忽然笑了,笑声凄凉,眼泪顺着那张毁容的脸颊滑落。

“殷流霜,你赢了。”

“我以前总觉得,是你用媚术迷惑了师兄,是你毁了他的道心。可现在我才明白……你们真的是天作之合。”

“这样的爱……不仅能共富贵,更能共生死。我苏莲衣这辈子,确实插不进去。”

“你……”殷流霜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

“让开。”

苏莲衣冷冷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殷流霜下意识地抱紧了谢长风,闭上眼睛准备受死。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只见苏莲衣并没有刺向他们,而是猛地转身,面向了旁边那座积满厚雪的悬崖峭壁。

“喝!!”

苏莲衣运气全身功力,手中的“归尘”剑猛地挥出。

这一剑,斩断了过往,斩断了嫉妒。

一道恐怖的剑气如同长虹贯日,狠狠轰击在那座峭壁最为脆弱的节点之上!

“轰隆隆——!”

地动山摇。

无数巨石裹挟着万钧积雪崩塌而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这寂静的山谷中回荡。顷刻间,那原本通往深山的小路被彻底掩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雪坑,仿佛刚才这里发生过一场毁天灭地的自爆。

追兵的脚步声在远处停滞了。

苏莲衣背对着他们,气运丹田,声音清冷而悲怆,传遍了整个山谷:

“青山宗叛徒谢长风,与魔教妖女殷流霜,被本代宗主苏莲衣截杀于此!”

“二人负隅顽抗,引动内力自爆,已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这声音被内力激荡,如同判官的朱笔,为这两个在世俗眼中“不容于世”的人,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做完这一切,苏莲衣收剑入鞘。

她身上的杀气散尽了,只剩下一股深深的疲惫,仿佛这一剑耗尽了她半生的力气。

“苏……苏姐姐……”殷流霜震惊地看着她,眼泪再次决堤,“为什么……我们把你害得这么惨……”

“别叫我姐姐,我担不起。”

苏莲衣转过身,走到她面前,从背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塞进殷流霜冰冷的手里。

“这里面有些盘缠和干粮,还有师父留下的最后一包‘九转续命散’,给他服下,能保住心脉。”

说到这里,苏莲衣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指了指包袱的最底层,声音变得哽咽而柔和:

“最下面的……是一套红色的蜀锦婚服。”

殷流霜愣住了。

苏莲衣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水道:

“那是三年前,师兄在宗门里偷偷准备的。他把它藏在床底下的箱子里,一直等着有一天能带你走,亲手给你穿上……”

“是我……是我当时嫉妒心作祟,不仅没能帮他送出去,还毁了那一切。”

她看着殷流霜,眼神中充满了悔恨与释然:

“这张毁容的脸……是我应得的报应。今天放你们走,把这件嫁衣交给你,也算是我在赎罪了。”

“带他走吧。去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拜堂成亲。”

苏莲衣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谢长风苍白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雪地上:

“可惜啊……这杯喜酒,我是喝不上了。”

“流霜姑娘,替我……照顾好我的师兄。”

“苏掌门!!”

殷流霜不再多言,对着这个曾经的仇人、如今的恩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再报!”

她给谢长风喂下药粉,将那个装着嫁衣的包袱死死系在身上,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背起那个沉重的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被剑气劈开的密林深处走去。

风雪中,苏莲衣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她摸了摸自己那张狰狞的脸颊,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却又无比轻松的笑容:

“师兄……一定要幸福啊。”

“不然,我这弑兄夺位的恶人……便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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