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内的空气弥漫着泡面的咸腻味、汗液的酸味和电子设备散发的焦灼气息。电脑屏幕上，绚烂夺目的技能特效与灰败的失败字样交替闪烁。
草！老大你他妈冲那么前干什么？送人头啊！老三愤怒地拍击着桌面，屏幕中他的角色倒在血泊里。
放你妈的屁！老子开团了！是老二输出跟不上！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
东北老大的嗓门震得床板嗡嗡作响，满脸通红如关公。
你懂个锤子！对面控制那么多，我进场就是送死！你开团不看时机的吗？戴着厚镜片的老二推了推滑落的镜框，声音虽不高但字字带刺。
妈的！会不会玩？
菜B！
输急眼后的相互埋怨迅速升级为毫无营养的祖安问候。我烦躁地抓挠着头发，屏幕上的战绩一片惨淡，连败的阴云笼罩着这间狭小的四人宿舍。
行了行了！最后一局！都给我闭嘴好好打！我吼了一嗓子，压下心头郁积的怒气，再吵老子直接挂机了！
也许是这一吼起了作用，也许是连败触底后的反弹，最后一局竟异常顺利。
老大虽然莽撞，这次冲进敌阵却搅得天翻地覆；老二猥琐输出，伤害爆表；老三神出鬼没，精准切掉了对面的关键人物。
当敌方水晶轰然爆裂，屏幕上弹出金光闪闪的胜利徽章时，宿舍里爆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欢呼声，刚才的咒骂仿佛从未发生过。
牛逼！
翻盘了！爽死了！
走走走，撸串去！老子请客！老大豪气干云地挥手，仿佛刚才骂街的不是他。青春的怒火来得快，散得也快。
一顿油腻腻的烧烤，几瓶冰凉透心的啤酒下肚，宿舍里又恢复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热闹氛围。
那些沉甸甸的疑虑和担忧，似乎也被这喧嚣暂时冲淡。
时间如同校园里飘落的梧桐叶，悄无声息地滑过指缝。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按部就班地静静流淌。
上午的专业课依然艰深晦涩如天书，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记记得密密麻麻，试图用知识的汪洋大海淹没心底那块不安的暗礁。
中午偶尔与苏婷在校外小吃店碰面，她抱怨着解剖课的血腥恶心，我则吐槽着满篇英文的高数教材。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夕阳为教学楼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点开抖音，搜索那个熟悉的账号——晴枫烟酒店。
直播间漆黑一片。
主播已下播。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
直播时间似乎完美地避开了我的课余时光。
这是巧合吗？
还是……刻意为之？
每次点开看到那个冰冷的提示，心中那根绷紧的弦就会稍稍松一点，却又伴随着更深层的疑虑——它只是暂时藏起来了，并未真正消失。
日子一天天过去，窗外的梧桐叶由深绿渐染金黄，再一片片凋零飘落。
专业课的进度条终于走到了尽头。
最后一节大课上，严教授笔挺地站在讲台上，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底下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学生们。
本学期课程内容到此结束。
他的声音依旧刻板严肃，却少了往日的火药味，接下来的时间，以复习、答疑和完成大作业为主。
课堂纪律，照旧执行。
他稍作停顿，补充道：我本人有其他学术安排，后续答疑将由助教负责。
教室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轻叹声。
阎王爷终于要离开了！
虽然他的余威尚在，但少了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时刻悬在头顶，自习室里的空气都仿佛轻盈了许多。
我靠在教室角落，手指习惯性地划开手机屏幕，点进抖音。
首页推送中，一张熟悉又带着陌生感的面孔跳了出来——是妈妈的直播间！
不知为何，刚要点击进入直播间的我突然犹豫了，手指停在半空，凝视着画面中的妈妈。
画面里只显示穿着T恤的上半身，胸部以上的部分。
妈妈站在柜台后方，背景是那熟悉的酒水货架。
她似乎化了淡妆，在美颜滤镜的加持下，肌肤显得格外白皙光滑，眉眼弯弯，带着温和亲切的笑意，正对着镜头回答弹幕中跳出的略显无聊的问题。
主播多大年纪了？一条弹幕飘过。
三十七岁啦。妈妈笑着回答，语气轻松自然。
看着一点都不像！
就是啊，看起来像二十七！
屏幕被类似的调侃性评论刷过。
妈妈显然被这些夸奖逗乐了，忍不住咯咯娇笑出声，肩膀轻柔地耸动着，丰满的胸脯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个部位。
她穿着一件普通的圆领短袖，布料柔软贴身。
不知道是衣服款式的缘故，还是拍摄角度的问题，抑或是美颜滤镜的效果？
她的胸部在画面中显得比记忆中更加……饱满诱人，鼓胀的双峰将短袖撑起一个柔和而充满诱惑的弧度。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我从未刻意关注过妈妈的身材曲线。
她只是妈妈，那个为我遮风挡雨、日夜操劳的慈母。
可此刻，屏幕中的她，在精心修饰的画面和特写视角下，呈现出一种我从未留意过的、属于成熟女性的独特风韵。
一股莫名的不安如毒蛇般攫住了我。
这种感觉……怎么如此相似于那天在夜魅APP中的体验？
那种被刻意聚焦、被无数双眼睛凝视的别扭感？
胸口的心脏开始不规则地狂跳。
几乎是鬼使神差，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划出抖音界面，移向屏幕角落那个带着艳丽色彩的夜魅APP图标。
点击进入，搜索晚晚。
主播正在直播中……
指尖悬停片刻，带着颤抖和强烈的不祥预感，轻触屏幕。
画面等待了两秒钟，在那黑屏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
画面闪现，依然是那个该死的角度，那个熟悉的烟酒店。
但这次的画面更加令人震惊——女人依然站在柜台后，但完全看不见头部和肩膀！镜头贪婪地聚焦在她身体的中段和下半身。
她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柜台上。
这个姿势让她的腰肢显得更加纤细柔韧，而臀部则在半身裙的包裹下，勾勒出圆润饱满、充满诱惑力的完美弧度。
更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
她的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的细高跟鞋！那双在我记忆中总是穿着舒适平底鞋或运动鞋的脚，此刻被束缚在精致妖艳的鞋履中。
视线顺着高跟鞋缓缓向上移动，是两条笔直得令人窒息的美腿！
它们被黑色丝袜紧紧包裹！
光滑如丝绸、圆润如美玉，透着朦胧诱人的光泽，将那双又长又直的腿部线条完美展现，一直延伸到膝盖上方的神秘地带。
一条深色的半身裙，裙摆恰好停留在膝盖位置，将丝袜包裹的小腿线条展露无遗，既保守又撩人。
这……这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我从未见过她穿丝袜！
在我的印象中，她为了方便店里的忙碌工作，一年四季都穿着舒适的长裤或九分裤，连裙子都很少穿，更别提这种包裹性极强的黑色丝袜和走路都不方便的细高跟鞋！
这身妖艳的装扮，与晴枫烟酒店那个朴素勤劳的女店主形象完全格格不入！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明显比上次看到时翻了几倍，弹幕如疯狂的瀑布般滚动着：
卧槽！腿精降临！这双腿我能玩一年！
这个视角简直绝了！主播太懂我们了！
黑丝万岁！礼物给我刷起来！
女神踩死我吧！
裙子再短一点就完美了！
震惊、愤怒、恶心，还有一种被深深背叛的刺痛感，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心脏深处。
张伟！一定是他在背后操控！只有他能在店里安排这一切龌龊的把戏！妈妈知道这些吗？她允许自己这样被展示、被窥视？还是说……
我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那熟悉的货架背景，那身完全充满性暗示的妖艳装扮，那令人作呕的弹幕洪流……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最坏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猛地一变，铃声盖过了直播间的喧嚣——是苏婷的来电。
喂，苏婷？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苏婷清亮如银铃的声音，而是断断续续的抽泣。
晓……晓枫……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我……我爸爸……他……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压过了刚才的情绪。
苏婷？别哭！慢慢说！叔叔怎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
确诊了……苏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是…是癌症…
最后几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在我耳边轰然炸响。电话那头，苏婷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如一把钝刀，狠狠割在我心上。
我紧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
屏幕上，主播已下播的提示冰冷地闪烁着。
一边是母亲在隐秘角落里的诡异直播，
一边是女友父亲骤然降临的死亡宣判。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温暖，而我却感到刺骨的严寒。生活的巨浪，裹挟着黑暗与绝望，正以无可阻挡之势，狠狠向我拍打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