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笔痕初疑

晨光透入窗纸时,署中已隐有脚步声传来。

案卷室内,傅怀瑾与沉昭宁并肩坐于长案前,面前摊开十馀册帐册与数份图样纸稿。

案上笔司备好的镇纸与放大镜排得井然,一旁的笔迹对照册尚未翻完,却已有一股静中暗涌的压力弥漫其间。

昨夜的拥抱与潮热犹在,但此刻两人目光皆清明。

“你看这个『寿』字。”傅怀瑾指着字尾那一划,“本该是个劲道向外的长笔,却短促地收住了——不像真笔,像是模仿时心虚所致。”

昭宁俯身细看,只见那一笔笔尾收得匆促,笔锋微颤,竟真如他所言——那原应劲道贯足的末划,不仅力道虚浮,还硬生生地回勾了半寸,像是想补救却反而露了破绽。

“不像我父亲的笔法。”她低声道,“他一向笔尾上挑,收笔带劲,不会这样突兀断开。”

“没错。”他点头,从一侧抽出另一份老帐,“这是三年前你父亲手书的月帐,笔势偏右、但字形稳重——尤其写到这个字时,笔锋总留有馀意,像是习惯性地带一分回笔。但这页的笔迹……模仿得太小心,反而露馅。”

昭宁望着两册帐页交叠,一笔一笔对比,心中震动之馀,也是一股寒意浮起。

这些细微的笔迹破绽,若不是由笔司配合调查,若不是怀瑾与她长夜细对,恐怕真就被那仿得十足的外貌给掩盖过去。

案外忽有官差通报:“笔司与图样司到。”

昭宁立刻起身,整了整衣襟,目光一瞬恢复了昨堂之上的清冷镇定。傅怀瑾没有说话,只站在她身后,微微一点头。

笔司为中年书吏出身,素有“南城五笔”之名,精于笔锋判验,与图样司同入堂审室后,便由昭宁亲自将证据呈上。

“此为调包前帐册书页,此为调包后帐册封面。”她语气清晰,指着两叠纸页,“请笔司协助判定,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笔司接过卷册时手指轻颤,翻看片刻后便抬头道:“笔形极像,气韵亦近,但若只观结体未必可断;还须细察转笔与压力变化。”

“还有这个。”傅怀瑾从侧案中取出一封笔扎,“这是沉昭璃近日所遗信函,其字迹与帐册封面极为相似。若真为她所书,这笔迹……不仅伪造账目,更涉意图构陷。”

边细查一边发出轻声啧啧。

“这信里的『绣』字,与帐册上那个『绣』几乎一致。”他指尖微抬,“笔画内压外轻,转笔处有明显迟滞,像是模仿手法——自然书写不会这么小心。”

图样司也在一旁点头:“与我方掌册底图核对过,那团寿图样的弧度与针口密度,亦与沉府绣局出图存在明显落差。”

昭宁听着,心口一沉一紧。

这些年来,她从未想过会亲眼目睹这些证据,一层一层揭开自己亲人的错;也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真有人可以将仿作之术,练到这样逼真却仍留下蛛丝马迹。

“若是模仿她父亲的笔迹,”笔司沉声道,“那么问题就更大了——因为这些帐册,明明盖的是罗府的帐封,却偏偏与沉允恒的早年手迹极为近似,证明是刻意仿其书体以混淆真相。”

“她想让所有人以为,是沉家主动修改帐册。”傅怀瑾冷声说。

堂内气氛逐渐凝重。

“那么……此笔迹能否作为昭璃仿造之证?”昭宁问。

笔司抬眼,神色坚定:

“若再比对她笔下其他信札、图样绘注,便可论定。初步来看,此笔迹虽仿得极像,但破绽累累,实为刻意伪作。”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此案,笔可为证。”

昭宁低声说:“那明日,就请于堂上当众比对。”

笔司颌首。

屋外日光已然明亮,窗纸被照得微白如雪。

昭宁缓缓走出廊下,眼神凝向远方衙门正堂的方向。那里,明日将再一次打开堂门,而这次,她再不会颤抖。

她身后,傅怀瑾紧随而出,两人并肩走向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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